说话 [论说话的多少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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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、说话[论说话的多少].贤传都教我们少说话，怕的是惹祸，你记得金人铭开头就是“古之慎言人也。戒之哉!戒之哉!无多言!多言多败。”岂不森森然有点可怕的样子。再说，多言即使不惹祸，也不过混淆黑白，决非好事。所以孔子称“仁者，其言也切”，又说“恶夫佞者”。苏秦张仪之流以及后世小说里所谓“掉三寸不烂之舌”的辩士，在正统派看来，或许比佞者更下一等。所以“缄默寡言”“寡言笑”，简直就成了我们的美德。圣贤的话自然有道理，但也不行一概而论。假如你身居高位，一个字一句话都可影响大局，那自然以少说话，多点头为是。可是反过来，你如去见身居高位的人，那可就没有准儿。前几年南京有一位闻名会说话的和一位

2、闻名不说话的都做了不小的官。很多人踌躇起来，还是说话好呢?还是不说话好呢?这是要看情形的：有些人喜爱说话的人，有些人不。有些事必得会说话的人去干，譬如宣扬员i有些事必得少说话的人去干，譬如机要秘书。至于我们这些平人，在访问，见客，聚会的时候，若只是死心眼儿，一个劲儿少说话，虽合于圣贤之道，却未见得就顺非圣贤人的眼。要是熟人，处得久了，彼此心照，倒也可以谅解的；要是生人或半生半熟的人，那就有种种看法。他或许觉得你神奇，仿佛天上刺眼的星星；或许觉得你老实，所谓“仁者其言也�”；或许觉得你懒，不情愿卖力气……这么着，他对你当然敬而远之，或不敬而远之。若是你真如他所想，那倒是“求仁

3、得仁”；若是不然，就未免有点冤哉枉也。但是女人少说话，却当别论；由于一般女人总比男人害臊，一害臊自然说不出什么了。再说，传统的压迫也太厉害；你想男人好说话，还不算好男人，女人好说话还了得!(王熙凤算是会说话的，可是在《红楼梦》里，她并不算是个好女人)可是――现在若有会说话的女人，特殊是压倒男人的会说话的女人，恭维的人就肯定多；由于西方动的文明已经取东方静的文明而代之，“缄默寡言”虽有时还用得着，但是毕竟不如“谈论风生”的难能珍贵了。说话也有两路，一是游击式。一是包围式。有一回去看新从欧洲归国的两位先生，他们都说了很多话。甲先生从客人的话里选择题目，每个题目说不上几句话就牵引

4、到别的上去。当时觉得也还好玩，过后却什么也想不出。乙先生也从客人的话里选题目，可是他却粘在一个题目上，只叙说在欧洲的情形。他并不用什么机灵，可是说得很切实，让客人觉着有所得而去。他的殷勤，客人在口头在心上，都表示着谢意。一般说话也许都用游击式；包围式组织最难，多人不能够，也不情愿去尝试。再说游击式可发可收，爱听就多说些，不爱听就少说些；我们这些人许犯贫嘴究竟还不至于的。要说像“哑妻”那样，不过是法朗士的牢骚，事实上大致不会有。倒是有像老太太的，一句话重三倒四地说，也不管人家耳朵里长茧不长。这一层最难，你得记住哪些话在哪些人面前说过，才不至于说重了。有时候最难为情的是，你刚开

5、头儿，人家就客客气气地问，“啊，后来是不是怎样怎样的?”包围式可麻烦得多。最麻烦的是人多的时候，说得半半拉拉的，大家或者窃窃私语说他们自己的私话，或者打盹儿，或者东看看西看看，轻小扣着指头想别的，或者牵强打起精神应付着你。这时候你一个人霸占着全场，说下去太无聊，不说呢，又收不住，真是骑虎之势。也许这种说话。人越多，时候越不宜长；各人的趣味不同，决不能老听你的――换题目另说倒成。说得也不宜太慢，太慢了怎么也显得长。曾经听过两位闻名会说话的人说故事，大约由于唤起留意的原因罢，加了好些个助词，渐渐地叙过去，足有十多分钟，算是完了；大家虽不至疲乏，却已暗中焦急。声音也不宜太平，太平

6、了就单调；但又丝毫不能做作。这种说话只宜叙说或申说，不能掺一些教育气或劝导气。长于演说的人往往免不了这两种气味。有个伴侣说某先生口才太好，教人有戒心，就是这个意思。所以包围式说话要靠天才，我们平人只能学学游击式，至多规模较大而已。我们在一般情形之下，只不要像林之孝家两口子“一锥子扎不出话来”，也就行了。